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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卷 大会作出决议由撒旦亲赴人类乐园侦察人类的乐园

  会议伊始,撒旦首先提出问题进行辩论:有无必要再冒一次战争的危险来恢复天国。回答不一。最终采取三个提案,亦即撒旦所曾提起的,去探索一下天 上的预言或圣传是否正确。据传说,目前天神正创造了一个新世界和一个新族类,一种跟他们相差无几的生物。疑难的问题是派谁去做这一艰险的探索。他们的首领 撒旦独自承担了这个任务,赢得了众人的赞赏和喝彩。会议结束了,其他会员各自按照自己的爱好去寻欢作乐,等候撒旦的归来。在征途中撒旦经过地狱的大门,门 正关着,有守门人在看守。最后,守门人开了门,看见地狱和天堂之间有一个大深渊,就是“混沌界”。在混沌王的指点下历经磨难,才看到了他所寻求的新世界。


撒旦带着王者赫赫的气概,
坐在宝座上,高高在上,
那宝座的豪华,
远远胜过奥木斯和印度地方的富丽,
或鲜艳的东方,
毫不吝惜蛮夷的金银珠宝,
像雨一样洒在他们君王的头上;
他凭实力登上高位,心高气傲,
在绝望之余,出乎意料地,
能升到如此高度,
更激发了他的雄心壮志,
虽经对天交战而徒劳、败绩,却不灰心,
向大众宣告自己傲慢的遐想:
“各位掌权的、执政的、天上的神灵们!
既然地狱深渊无法牵制我们这些不死的精灵,
虽经逼迫而坠落,但我决不失去天国。
沉沦而再起的天人,
比没有沉沦的更光荣,更可畏,
心胸坦荡,不怕再遭同样的命运。
我现在做你们的领袖,
首先是因为这合乎天理,是正当的权利,
其次是由于自由选举,
再加上我在出谋划策和战斗中所立的功绩;
至少是把损失减小到这个地步,大家毫无异议,
一致同意,也没有妒忌,
让我坐定这个宝座。
在天上,地位一高,享受较多的利益,
就会招到部下的忌妒;
可是在这里,树大招风,
为首的不可避免地要做雷神攻击的目标,
做你们的屏障,这将受尽折磨,
难道有人羡慕?正因为没有利益可争,
不会引起党派的纷争;
在地狱里谁要争居优先呢?
大家受的痛苦并不多,
谁愿意胸怀野心而招致更多苦痛呢?
因此,这比天上更有利于团结,
更加忠心耿耿,更加齐心协力。
现在我们要恢复旧时的产业,
不强求大家一定要成功,
更重要的是要确信必定成功;
问题是公开宣战,还是用权谋诡计,
哪一个方法最为合适?
我们要展开辩论;有高见者,就请发言。”
撒旦一说完;
接着,执杖的鬼王摩洛随即站起来,
在天上的战斗中 他是最勇猛的精灵,
现在因为失望,反而更加勇猛起来:
他相信,论力量,和那永生的王相等,
即使稍次一些,却无所畏惧,
只要不怕死,一切恐惧都会消失:
不怕上帝,不怕地狱,
甚至不怕一切更坏的东西;他就这样发言:
“我赞成公开宣战。
若论智谋诡计,我欠缺经验,
不敢夸口,让那些智士去策划,
将来需要时再说,现在谈不上。
当他们坐着计谋策划时,
难道要让其余百万雄师都手执兵器徘徊等待,
做天国的逃兵而苟延残喘,
住在这可耻的黑洞里,
任凭暴君施展淫威,
只是徒然拖延时日吗?不能!
我们不如用地狱的烈火和狂怒作为武器,
以措手不及的进攻,
直向天上的高塔袭击,
把我们残酷的刑具,
转化为可怕的凶器来回敬;
当他那万能的弓弩轰响时,
他也听到地狱的雷鸣;
在天上的电光闪烁时,
也能看到他的天军中出现黑色火焰
和同样骇人的火箭;连他的宝座,
也被包围在他自己发明的凶具:
地狱硫火和奇异的火焰中间。
也许有人认为鼓翼直上,
迎头袭击居高临下的敌人是太危险了,
这道路太艰难了。
如果忘湖的催眠剂还不曾使他们昏迷,
就让他们清醒一下:
升天返归故居是正当的举动,
永远沉沦是不利的。
我们都不能忘记这次强敌的凌辱,
在我们后面追赶、辱骂,
把我们赶到万丈深渊之下,
这是何等的迫害,何等的艰苦飞行呀?
也许有人说,登天并不难,
后果却不堪设想;我们若再次触犯强权,
激起他更大愤怒,得到的将是更坏、更可怕的惩罚;
使我们在地狱里受到更不幸的遭遇;
却没想到,我们被赶出乐园,
到这可诅咒的地狱里来受尽苦难,
即使忏悔、哀求也无法幸免;
煎熬我们的孽火,永远没有熄灭的希望,
我们反正已经在地狱里,还怕什么毁灭?
如果还有更大的毁灭,那也只不过是死亡。
这样,死后还怕什么?
没什么可犹豫,还不去把他的怒火全盘烧起来?
让他愤怒到极点,让我们烟消云散,
而本质不受亏损;比起苟且偷生,
岂不远为痛快!如果我们的本质真是神圣的,
那就永远不会停止生存,毫无缺损;
而且可以证明我们有大闹天界的能力;
即使不能摧毁他的宝座,
也要使我们不断的入侵困扰他;
即使不算胜利,也总算是复了仇。
他说完后双眉紧锁。
一种孤注一掷的复仇心理显露无遗,
急于进行冒险的一战,有失神灵的体统。
在另一边,站起来的是彼列,
他的举止雍容大度,
在所有从天上坠落的天使中,他最为优雅。
他看似威严,一副劳苦功高的样子,
其实都是空虚、伪装的;
他口甜如蜜滴,他说出的愈好的道理,
往往是愈坏的事。他在辩论中,
熟地混淆是非。他的思想卑鄙,
一心只想坏事;对高尚的事情却踌躇不前。
他用悦耳的甜言蜜语,
娓娓动人的调子,开始了演说:
“各位尊贵的战友们呀!
我也十分赞成公开宣战,
我的仇恨不亚于你们;
只是我还不能同意立刻出征,
第一个理由,它好像对整个结果投上了不祥的阴影。
因为最娴熟于兵刃,最善于谋略制胜的,
自己尚且怀疑,不过是把勇气
放在失望和完全崩溃的基础上;
他的整个目的,纯粹是逞一时之能,
做可怕的复仇罢了。首先要问:
这将是怎样的一种复仇?
浑身武装的士兵在天上的塔楼里把守望,
所有的关口都被堵截了;
就是在混沌深渊的边境上,
天兵扎营也屡见不鲜,
或在昏暗的‘夜’国里
也有暗中振翮远出侦察,
严加防范,以防奇袭的,
纵使我们能用武力冲进,
我们后面全地狱的黑叛军群起响应,
一起去混进天上最纯洁的光明,
我们不朽的大敌受污损,
也不能稳坐在他的宝座上,安然无恙;
天上不可污损的灵质自能排除祸害,
自能消除卑下的火焰,而奏凯歌。
我们遭此反击,最后的希望只能是
更大的失望:终于激起
那全能的胜利者所有的愤怒,
一起倾向我们,使我们死亡,
我们的对策只能是死亡,
以死亡为对策,多么可悲的对策呀!
虽然我们充满痛苦,可谁愿意死亡,
愿意使这有理性的生命
徘徊于永劫中的才智消灭于
不知不觉,麻木不仁的‘暗’夜的大腹之中呢?
即使死亡是好事,又有谁知
我们愤怒的敌人肯不肯允许呢?
他绝对不肯的。他那么聪明,
不可能那么大意,
由于克制不住自己一时的气愤,
让他的敌人随心所愿地死去,
而不留着慢慢施以无休止的刑罚呢?
主战派说:‘为什么停止战斗呢?
既然我们注定要受无尽的苦难,
那就怎么做都一样,没有比这更难堪、更坏的遭遇。’
请问:这样手执兵器,这样坐着、辩论着,
就算是最坏的遭遇吗?
当时我们疲于奔命,
后面有天上的雷霆,追逼、鞭打,
寻到地狱来躲避,那时你有何感想?
这个地狱不就是灾难的隐蔽处吗?当我们
身戴镣铐躺在燃烧的湖中时又是怎样?
情况当然更糟了。当他一口气
吹燃了可怕的火种,吹燃了七倍的烈焰,
让我们在那里倍受炙烤又是怎样呢?
当他以从天上伸出火红的右手
来降灾祸给我们平息心中怒火时,那又怎样呢?
假如有一天,他使出浑身解数,
在地狱的顶上倒下瀑布般的火阵,
落在我们的头上,那时又怎样呢?
正当我们讨论、鼓动光荣的战争时,
卷起火焰的风暴和严酷的旋风,
一个一个把我们卷去刺穿在岩石上,
当成他们的玩具或食饵,
或者把我们用链条捆起,
永远沉在沸腾的海底;
那时只有不断的呻吟相伴,
年年岁岁,没有希望,
没有容赦,没有宽免,
长久处在无穷的失望里又怎么样?
显而易见,那才是最为难堪的境况。
所以战争,不论是公开的或隐秘的,
我都同样反对。因为无论用武力或阴谋,
对于他都毫发无伤。
他明察秋毫,谁能骗得过他?
他从高天上,把我们的行动尽收眼底,
而且发笑。不但他的武力足以抵制我们,
而且他的智谋足以挫败我们的阴谋诡计。
那么,我们就永远卑屈下去吗?
天上的种族,坠落而被蹂躏,
竟锁链加身永世不得翻身吗?
我说,我们的现状还是比
更深一层的悲惨生活要好一些;
这是命中注定无可避免的,
也是胜利者的意志,至高无上的命令。
忍受和行动,我们的力量相等,
这样的判决也决非法律的不公平。
假使我们聪明些,首先得下决心,
同这样一个大敌分庭抗礼,
实难预料结果是怎样的沉沦。
我笑那些拿剑而勇猛作战的,
一旦失败,便担惊受怕,
害怕他们已料到的后果,
不能忍受征服者必将施行的
放逐、凌辱、捆绑、苦刑;
我们现在正在受罪,如能支持、忍受,
那无上的大敌,或许会减低愤怒,
或者会因为相距甚远,
我们又不再卷土重来,他或将以此为满足,
不去吹风扇火加添烈焰,
火刑将慢慢减弱。到那时,
我们的纯质便能战胜他们的毒焰,
或者由于习惯而不觉得;
或者我们终于起了变化,
变得适合于这里的性质,以致于能够
接受炽热而觉得亲切,痛苦尽失;
恐怖会变缓和,黑暗将变光明。
而且光阴似箭,很快将带来希望、
机会和所期待的一切,
只要我们不自作孽,自取其辱,
目前的命运还不算是最坏的,
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。”
彼列强词夺理,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套,
并非为了和平,而是为了贪图安逸。
紧接着玛门说道:
“如果说战争是最好的上策,
那么战争无非是要推翻天上的王,
或者是要恢复我们自己失去的权利。
只有在永恒的‘命运’让位给无常的‘机会’,
让‘混沌’来解决争端时,
要推翻天上的王,才有希望。
推翻已是不可能,夺回权利当然无望。
除非我们的权力胜过天界的主宰;
可是现在却在天的界限内,
毫无回旋余地?即使他变缓和了,
在新的屈辱条约下,宣布宽待我们;
我们又将以何颜面卑躬屈膝于他的面前?
以何颜面去接受他那严厉的法律,
歌颂他的宝座,赞扬他的神性,
被迫歌唱哈利路呀;
眼睁睁看着他俨然以君王的身份,
高高坐在他的宝座上,并在
他的祭坛上供奉着天香和天花,
这是我们这些奴才所贡献的呀!
这本来是我们在天上干的事,
也是我们平生一大乐事;
现在却要低声下气向我们所痛恨的王崇拜,
多么无聊的永恒呀!
纵然在天国里,这种光荣的奴隶地位,
也非强力能得,即使允许给你也不一定能到手,
所以这种光荣,我们不要追求,
要从自己身上寻求优点,
从自己的生活中寻找乐趣。
虽然在这寸草不生的边境上,
我们倒可以不受约束,自由自在,
宁要艰苦的自由,不要做地位显赫、
生活安逸的轭下奴隶。有朝一日,
我们能将小事变为大业,化有害为有利,
化腐朽为神奇;通过劳动和忍耐,
在荒地上生息繁衍,从苦难中制造快乐,
那时节,我们的伟大将被充分显现。
我们害怕这个黑暗的幽冥世界吗?
天上全权的君王,
也时常选择浓云和幽暗做他的住处,
却没有遮掩住他的荣光。
他常用威严的黑暗来包围他的宝座,
从黑暗深处发出雷鸣,
激起漫天的狂风暴雨,
那时天难道和地狱不一样吗?
他可以模拟我们的黑暗,
难道我们不可以随意模拟他的光明吗?
金玉隐约的灿烂,
在这片荒地并不缺乏;
建筑起庄严境地的技能艺术,同样也不缺少;
天上岂能显示比这更优越的东西?
我们所受的刑具,日积月累,
也会变成我们的元素,这些灼人的火焰,
也会化严峻为温柔,
它们的性质会同我们的性质相揉合,
灼痛的感觉必将消除。
一切事物都有利于我们作和平的建议,
导致局势的平定有序,
抛弃所有战争的思想,
反省自身的现在和过去,
安全地处置目前的灾情。这就是我的意见。”


他的话音未落,人们即窃窃私语,
好像彻夜狂吹扰乱大海的暴风停止时,
岩洞里残留的刁刁调调的催眠调子,
安慰那把小船或快艇碇泊在
暴风雨岩耸立的港湾的守夜劳累的舟子。
玛门发言终止时,爆发了一阵喝采,
他那建议和平的话,得到大家的喜爱。
因为他们害怕比地狱更难堪的苦楚,
将在第二次战争之后来临;
雷神和米迦勒的刀锋,现在想来,
令人仍心有余悸。
而且他们都喜欢在冥土另建王国,
或用策略,或经长时间的进展,
希望能巍然崛起,有能力与天国分庭抗礼。
那时除撒旦外,别西卜坐在最高位,
面临这种情况,他威严地站起来,
好像一根中流砥柱:
在他的前额刻着为大众的安危
而深思熟虑的深纹;虽然憔悴,
但眉宇之间仍闪耀着威严王者智慧的光辉。
他站着,像个能担当
几个最大帝国的重任的大智大贤,
耸着阿脱拉斯式的双肩;
会众的注意被他的目光吸引了,
会场静了下来,
静得像夜间或夏天中午的空气,他说:
“得位的天使们!帝国掌权者们!
天的子孙们!大力的天使们!
是否得放弃这些称呼,改称为地狱诸公?
因为根据大家的公论所向,
是继续呆在这里,另建一帝国。
毫无疑问!我们都在做白日梦,
天上的王指定这个地方,
是监禁我们的牢狱,
并不是给我们逍遥自在,
安居退隐之地,
可以避过他的铁臂,绕开高天的
严刑酷法,听凭我们组织新党去与他抗衡,
而是要严密拘禁我们,
虽然两地相去甚远,
却不能脱离他的羁绊,
永远做他的囚徒。
因为无论他在高天或在深渊,
始终是惟一君临的独裁君主,
他的帝国决不因我们的反叛而丧失寸土,
这已十分确定;反之,
他还将扩张到地狱来,
用铁杖治理我们,
同在天上用金杖治理天国的民众一样。
那么,为什么我们还坐在
这里空谈战争或和平呢?
战争已经决定了我们,
受了不可估量的损失;
和平的条件尚未提出;
因为我们这些奴隶只配严加禁闭、
鞭挞和残酷的刑罚,哪能给予和平?
因此只有敌对和痛恨,
只有不屈服的反抗和复仇,
才在我们的权限之内,虽然缓慢,
但复仇心不死,永远想方设法
尽量减少他的胜利成果,
尽量减削我们受苦给他带来的快乐,
怎么能以和平来回敬他呢?
机会不是没有,但我们无须冒险的远征,
向天上进攻,因为天国的城墙高峻,不怕我们
从地狱去的围攻或突然袭击。
我有一个比较容易实行的计划,
大家意下如何?有一个地方此时,
正创造出一个新世界,
里面住有叫做‘人’的新族类,
同我们相似,只不过
权力和优雅比我们略逊一筹,
却倍受天上主宰的宠爱。
这是他的意愿,并且发了一个
震动天界的大誓言,把它确定下来,
而且已向众神宣布。
我们的心思尽往那方面想,
去探明住在那儿的是何种生灵,
怎样的形状姿态、资质和禀性,
力量有多大,弱点是什么,
凭暴力或诡计,哪一样容易试探他们。
虽然天门已被关闭,
高贵的专制者依靠自己的势力稳坐那里;
可是这里,他的帝国边疆,
会由各领主自己去布防:
在这里,可能有机可乘,
发动突然袭击,可能胜利有望,
或用地狱的火去烧光他全部的造物,
或者占领它,驱逐其中力量微弱的居民,
好像当时他驱逐我们一样,
或者,引诱他们来加入我们的党,
这样他们的上帝一旦变为他们的仇敌,
他将后悔并毁弃自己的作品。
这个计划要比普通的复仇略高一筹,
因为我们的扰乱,妨碍他的欢欣;
因为他的混乱,增加我们的欢欣;
他的宠儿们将跟我们一同叛逆坠落,
他们那弱质的迅速凋零,
他们那幸福的容易消逝,
都将受到诅咒。这个建议值得一试,
请大家考虑,否则就坐在这地狱中幻想空虚的帝国。”
———别西卜这样提出了魔鬼的建议。
这原来是撒旦的计划,
已经提过部分内容;因为这样毒辣的老谋深算,
除了那万恶的主谋者外,
难道还有谁想得出:把人类连根铲除,
使大地和地狱混成一气,
大家都憎恨伟大的造物主?
但他们的憎恨,往往只能增加他的光荣。
这个大胆的诡计,令地狱诸公皆大欢喜,
他们的眼睛里闪耀着欣喜的光芒;
表示他们一致赞成。于是他又继续说:
“这个决定很好,冗长的辩论完满结束了。
诸位神灵呵,你们能解决这伟大的事,
不愧为神明。总有一天,无论命运如何,
天界的光明,会从地狱的最深处,
再一次升起,上升到我们原来的住处近边,
再从那里就近准备武器,等待机会,
再次远征重进天国。否则也可以安居温暖地带,
享受天上美艳光辉的照耀,
以灿烂的东方旭日驱除心中的幽暗,
借柔和爽朗的空气医治孽火创伤的腐烂,
最终散发芳香。但是,
究竟派谁去探寻这个新世界,
这得首先决定。谁最能胜任?
谁能试行漫步而走出
这黑暗无底的广漠深渊,
通过伸手可摸的浓暗,找到曲折荒凉的路,
或者在广阔的太空飞行,越过大裂口,
振起不挠的双翼,抵达那幸福的岛屿?
那时,他得有何等的气力,何等的伎俩,
或者用何等高明的借口,
才能逃过那有天人四面严守的哨岗
而平安过关?那时,他必须非常小心谨慎,
现在我们决定人选也须这样谨慎;
我们的全部重任、最后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。
一席话说完,他坐下,
眼光里显露期待的神情,
等待众人的赞成或反对,
或起而表示自己甘冒风险一试。
可是大家都默坐,相视无言,
思虑那危险而面面相觑,
各从别人的脸上照出自己的心惊胆战。
就是在天战中最勇敢的精英,
也没有一个自告奋勇承担起
这个可怕的远征。直到最后,
撒旦,那时他的荣光超群,
自恃力量最大,俨有寡君的骄矜,
神态自若地开口说道:
“啊,天的子孙!得座的天人们!
刚才大家的沉默和迟疑,
虽不是由于害怕,却是别有原因的:
走出地狱到达光明,道路是漫长而艰险的;
我们所居的坚固牢狱,
这个四面包围我们有九层深厚、
暴烈地吐着火舌的大火团,
还有燃烧着的金刚岩的大门,
我们被它关锁在里面,
所有的出口都断绝了。
难有关口可越,若有,
即使越过了关,还会遇见虚幻的‘夜’,
张开血盆大口来接受他,威胁着他的生命,
要把他下沉到不毛的深渊里。
纵然逃出那一关,还会到另外的什么世界,
或不知名的国土,谁知道还有什么超出预料的危险,
难逃的关口呢?啊,战友们!
要是我也逡巡不敢前去承担这个大家决定的,
有关公益的艰险使命,
那我还配得上这个王者的尊严,
配得上高坐在这光华璀璨、威势赫赫的宝座上吗?
如果我也拒绝艰险而光荣的任务,
那我何必还要僭取王权,而不拒绝统治呢?
这是统治者应尽的任务;
他享受至高的尊敬,
为什么不应该承担更多的危险呢?
因此,我去了,大能的诸天人啊!
虽然坠落,仍是天上所惧怕的!
我们既然把这里当作家,
那就请多想想家里的事,
如何使目前的悲惨变得宽舒些,
如何使地狱的痛苦变缓和些,
有何办法可以自慰、自骗,
使这座火牢的苦楚减轻几分,
我这次外出,要走过黑暗、破败的境地,
去寻找大家的救星,
这期间,你们要多加警戒,
对惊醒的大敌不可粗心大意。
我这次冒险,要单枪匹马前行。”
大魔王说了这话就起身,不许大家响应,
因为他知道诸首领中有的见他决心已定,
也会起来申请去冒险,虽然明知会被拒绝,
但这既可以显示自己的能干和他相等,
又可以毫不费力地赢得廉价的高评;
他却须经历千难万险才能成功。
但众精灵害怕冒险,也同样害怕
首长的喝止声,便立刻一同起立。
发出的响声,犹如一阵远雷。
他们向他卑躬敬畏地弯腰,
好像歌颂天上至高的神一样歌颂他;
并且都表示自己对他的谢意,
感谢他为了大众的安危而忘却自我。
这些判了罪的精灵尚未德性全失,
免得坏家伙们骗取世上的令名,
或在不可告人的野心驱使下,
假装热诚,夸说表面的功绩。
这样,他们疑难的阴暗会议终于结束了,
他们无敌的首领令大家欢喜万分:
好像北风入睡时,乌云从群山顶上升起,
遮住天空晴朗的面容,
沉闷的低空向黑暗的大地撒下雨雪;
偶然出现一轮残阳,撒下一缕光辉,
表示临去时的迷人的光艳,
使得田野复活,生气盎然,
鸟啭出新歌,咩咩的羊群也表示他们的欢喜,
一片欢声响彻整个山谷。啊,人们真可耻!
连判了罪的群魔都能紧紧地团结一致,
可是人们,虽是有理性的生灵,
且有得天惠的希望,却相互憎恨、敌对,纷争不断,
而且挑起残酷的战争,毁坏田地,互相残杀。
从这事我们一致地认识到,
他们似乎不知道在幽冥,
有敌人日夜在身旁窥视,
等待毁灭他们的机会。
地府幽都的会议以此告终了。
依次走出来的地狱诸公中间,
有大能的魔王,看起来完全
是个能独力对天的敌人,
又是地府中可畏的皇帝,
俨然如壮丽无比的天神。
围在他的四周的是,
撒拉弗的火球阵,
它像一个烈火的大球,
各有耀眼的旗号和各种光芒闪烁的武器。
嗽叭爆发出的高音远播,
宣告着会议结束的伟大结果:
四个健翼的口基口路口伯飞向四方,
金银的号筒凑在嘴上,吹出传令,
爽朗的声音体现出它的宗旨。
这声音响遍了整个广漠的深渊,
地狱里的徒众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。
从此他们比以前安心了,
这个缥缈的希望鼓舞着他们,
大天使们纷纷散去,分道扬镳,
心中闷闷,究竟该走向何方,
他们感到纷乱迷惑,
各自去找一个最喜爱的地方来休息,
使不安的思想有个归宿,
以消遣这苦闷时光,
直等到他们伟大将领的回来。
有在旷野里竞走赛跑的,
有在空中高处飞行比赛的,
好像奥林匹克的竞技或派西亚的田赛:
或驾御喷火的骏马,纵马奔驰,
或制飞轮,军车巧避标杆,
或取前线对垒的阵势。
霎时间,空中大乱,
战争阴影笼罩着地狱,
好像是警告骄傲的名城,
在云霄中军队冲入战阵,
在各先锋的前头都有空中的骑士策马横刀,
等待密阵军团的接战,
天的两极到处可见干戈挥舞,
气焰烧灼苍穹。有的发出
比残忍巨人更甚的怒吼,
拔山裂岩,扶摇直上时卷起旋风,
连地狱也禁受不起这样的狂叫。
好像戴上胜利冠冕,
从艾加利凯旋而归的阿尔克得斯,
衣袍染着毒汁,苦痛之余,
连根拔起帖撒利的松树,
连同送衣人利察斯,从艾塔的峰顶,
抛进优卜伊大海里。
有的比较心气和平地退居到
寂静的山谷中去,在众多竖琴的伴奏下,
用天使的曲调,歌唱自己英勇的行动,
和不幸战败,竟遭沉沦的往事;
且自叹命运乖张,
不该让自由的德性作暴力和机会的俘虏。
他们的歌唱是有偏向的,但很谐和,
使潮涌而至的全地狱听众黯然销魂,
精神恍惚。有的在谈话,
那更是赏心乐事有的则胸怀高尚的思想,
坐在僻静的小山上,就理性、
先见、意志和命运,亦即定命、
自由意志和绝对的先见等问题试作高谈阔论;
但都很迷茫,如堕云雾之中,得不到结论。
也有的就幸福和终极的不幸、同情和冷淡、
光荣和耻辱等问题大发高见,
全不过是空洞的智慧,虚伪的哲学!
当然,它并非一无是处,而是另具魅力,
能暂时驱除心头的苦闷,
激起对未来的浮幻的希望,
能武装心胸,增强坚忍力,
像是三重的钢铁铸成一般。
还有的结伙搭伴,向幽冥界作广泛的,
勇敢的探险,寻找能安身立命的地方,
他们分向四方,沿着地狱里
四条有毒的河飞行前进,
这四条河流进火湖。
一条奔流着可厌的死的憎恨的是恨水;
一条水黑而深沉的是泪河;
一条忧愁的是叹息
川水哗哗地高声叹息着,声闻远近;
一条火的瀑布倾泻直下,
卷起滚滚烈焰的狂涛,
猛火熊熊的是火江。
离这四河的远处,有一条静静的川流,
水流缓慢而曲折蜿蜒,
名叫利西,就是忘河,
传说喝了它的水就会忘却以前的事情,
既忘记了喜,也忘记了忧,
既忘记了幸福,也忘记了痛苦。
忘河的那边,横着冰冻的大陆,
那儿黑暗而荒凉,不断地受风暴、
冰雹、大旋风的袭击;
冰雹落在那坚硬的地上却永不消融,
堆积成山,乍看像古塔的残垣断壁。
此外只有很厚的积雪和冰;
像是古代那达米亚达和加修两山之间的
撒卜尼斯大泽的无底深渊,
在那里曾有全军沉没。
那儿的空气干燥而严寒,
冻得你肌肤有如被火灼伤般疼痛。
那些被判罪的犯人,
定期被有怪鸟巨爪的凶女神抓来这里,
刚刚受完烈火的煎熬之后
就在这里受寒冰僵冻,
全身的热气被僵住,动弹不得,
一经期满,仍旧被赶回烈火中去;
这样,以极冷和极热交相变换,
为变换过于急骤而倍感疼痛。
他们一次次在利西忘河上过渡,
往返越频繁,悲伤越深切,
因为过渡时,眼看忘河水近在咫尺,
渴望一饮河水,即使是一小滴,
也可使痛苦和忧愁一齐忘掉;
但命运不允许,从中作梗,
还有女魔墨杜萨,把守着渡头,
用葛共的恐怖威胁他们,严格禁止他们尝试;
那河水本身也飞速逃开活人的嘴,
像当初飞速逃开汤达拉斯的唇吻一样。
这样,那些进行探险的队伍,
在绝望、迷惘中仍不断漫步前行,
脸色苍白,心惊胆战,两眼发直,
开始看到可悲的命运,
而且找不到休息的地方:
他们行经许多地方,有暗黑、凄凉的山谷,
有许多忧伤的境地,有许多冰冻的峰峦,
有火烧的高山,有岩、窟、湖、沼、洞、泽
以及“死”的影子。“死”的宇宙,
是上帝用诅咒制造的“恶”,
那儿只有“恶”活得好,在那儿,
生死颠倒,生者死,死者生,
反常的自然所繁殖的,全是极其狰狞,
极其古怪的东西,讨厌之情,不可名状,
比神话寓言所臆造的还要丑恶,
其可怖远远超出蛇发怪葛共,
蛟龙海德拉和喷火炎炎的怪龙基抹拉。
这时,神和人的仇敌撒旦,
心怀更为高明的计谋,心热如火,
乘健翮,试作孤独的飞行,径直奔向地狱大门;
忽尔往右,忽尔往左,探视着高空;
一会儿平飞掠过渊面,一会儿奋翮高翔,
直冲向火的穹顶。如在海上遥望,
所看见的一缥缈船队,群帆高挂云端,
乘彼岸的贸易风从孟加拉或特拿德、替道诸岛,
亦即商人们贩运香料的地方,
冒着季节潮的危险,
穿越茫茫的埃塞俄比亚海,
遥望好望角,星夜赶向南极,
那飞行的魔王高飞远去,与此无异。
他终于飞到了地狱的关口,
高耸可怕的穹顶;那关口,
有三重三叠的大门:三重铜造,
三重铁铸,又三重金刚岩炼成,
坚牢难破,四面包围着火,却焚烧不起来。
大门前的两旁各盘踞着一个可怕的怪物:
一个上半身是女人,十分妖艳美丽,
下半身巨大,盘蜷,满是鳞甲,
是一条长着致命毒刺的大蛇:
地狱的群犬围在她的中部,
张着塞倍拉斯的巨口,不停地高声狂吠,
样子着实吓人。但当它们高兴
或受到喧哗的声音扰乱时,
就爬进母亲的肚子里去,
但仍在母腹内低声吠狺不停。
这种可怕的情景,不亚于愤怒的
西拉在卡拉伯里和脱里那克里亚中间的海里洗澡时;
也不亚于那丑恶的夜之魔女,
嗅到婴儿的血腥气味之后,
便悄悄地从空中飞来,
邀同拉波兰的妖女们跳舞,
用符咒使月亮亏蚀无光。另一个怪物,
事实上根本不成形,
因为它的耳、鼻、手、足、关节都模糊不清,
看起来像是一个物体的影子,
又不像是影子,形、影二者互相仿佛;
到处一团漆黑,像“夜”一般站着,
比凶神更凶十倍,像地狱一样可怕,
挥舞着标枪;头上似乎戴着王冠模样的东西。
当撒旦向他靠近,那怪物离座迎上,
用可怕的步伐,急速向前走去;
他的脚步踏得地狱都震颤起来。
这是什么;那无畏的恶魔都觉得奇怪,
只奇怪,却毫不畏惧;除了神和神子,
一切被造物全不放在他心上,
他不避开,却轻蔑地注视着他:
“你这丑恶的东西,到底是什么?
哪儿来的?你虽生得狰狞怕人,
却怎敢在那门口挡住我的去路?
我决定从那儿出去,不需你的允许,
滚开吧,否则自讨没趣,
你这地狱儿,别同天国精灵抗衡!
那妖怪大怒道:
“你莫非是那个叛逆的大天使?
你胆敢不逊地动用了武器,
首先打破了天上的和平和信仰,
还阴谋鼓动了三分之一的天国子孙,
共同反对那至高无上的天王,
你和他们都被天王所驱逐,
在此间受罚,把无穷的时日消磨在受苦受难中。
你现在已经定罪,沦落至此,
怎么还敢自称天国的精灵,
出言不逊,猖狂挑衅呢?
我君临此地为王,你也许更不服,
又怎敢在你的君王和主人面前放肆?
你这撒谎的逃犯,快回去受刑吧!
展开双翼赶快飞走吧,别再耽搁了,
免得我用蝎尾的毒鞭赶你走,
或者用这标枪刺你,
给你尝一尝从未尝过的奇痛滋味。
那奇丑的可怖怪物这样说了,
他如此言语,如此恫吓,
他的形像更显十倍的狰狞。
撒旦听完更加愤怒,
毫不惧怕地毅然站立在那里,
如同北极空中燃烧着的彗星,
纵火烧遍巨大的蛇星座的长空,
从他的怒发上抖落瘟疫和杀气。
那二魔都瞄准对方的脑袋,
准备给以致命的一击,尽量不再动手,
相对怒视的姿势,好像两朵乌云,
都满载着天上的炮弹,隆隆地来到里海的上空;
然后面对面对峙片刻,等到风的信号一下,
便在半空中进行激烈的交战一般。
两个大力的角斗士这样严峻对立,
地狱也显得更加阴沉。除此一回,
双方都永远没再遇到这样强大的对手。
那时本来会发生重大的事件,
可以传遍全地狱的;
但那坐在地狱大门另一边的,
掌管着命运钥匙的蛇尾女魔王站起来,
惨叫着冲到二魔中间。
她叫道:“啊,父亲,
你的手怎能同你的私生子交斗?
啊,儿子,你怎能发怒,
用致命的标枪向父亲的脑袋瞄准?
你们知道这是为了谁?
是为了那高高坐在天上的神,
他看到你们这种行为,正中下怀,
正是他发怒时的命令,他正在发笑,
却说这是义愤命令你们这么做的呢!
他的愤怒迟早会把你们统统消灭。”
她说罢,那地狱的瘟神竟然停手了;
于是那撒旦回答说:
“你的叫喊声和阻止的话都很奇怪,
竟使这敏捷的手停住,无法满足我的欲望,
给你看清;我首先得知道你这是什么玩意?
你这二重的形像,为什么在这地狱的幽谷中,
同我初次相见就管我叫父亲,
管那幻影叫做我的儿子,我可不认识你们,
从来没有见过像你和他这么奇丑可憎的怪物。”
地狱大门的女司阍这样回答道:
“这么说,你已忘掉我了吗?
如今我在你眼里真显得这么丑了吗?
当时在天上,我可是美人呢。
在一次的集会中,你大胆地和
众撒拉弗合谋背叛天帝时,
你忽然觉得一阵剧烈的疼痛,
双眼眩晕昏暗,你的脑袋里,
有浓焰急速向外面喷迸,
终于在左边裂开一个大口,
我从那儿崩迸而出,
一个全身武装的女神,光辉鲜艳,
如天仙般的美丽动人,
状貌容姿都和你一模一样,
使天上的众神全都惊讶不已,
他们最初是一齐惊讶而后退,
管我叫‘罪恶’,视我为不祥之兆。
后来逐渐熟悉了,连最讨厌我的
也喜欢我富于魅力的妩媚,特别是你。
在我的身上你看到你自己的圆满形像,
便同我爱恋,和我幽会行乐,
使我怀了孕,身子逐渐加重。
就在那时节,战争开始了,
战场就在天上;天庭混乱一片,
我们全能的敌人大获全胜;
我们这方面呢,直到最高天,
无处不败北而失坠;从天顶,
被放逐,倒栽葱,摔下来,
摔到这个无底深渊里,我也随同摔下,
就在那时,这把钥匙被交到我手里,
我就看管这永远禁闭的大门,
没有我的开启,无人可以通过。
我孤苦伶仃地坐在这里,但不久,
你留下的孽根,在我的肚子里长大膨胀了,
剧烈地蠕动,使我感觉得一阵阵钻心似的痛楚。
终于,你看见的这个可厌的孽种,
你自己的儿子,撕裂我的柔肠挣扎出来,
恐怖和痛苦折磨着我,
于是我的下半身变成这个样子。
可是我这个冤家仇人生出以后
竟挥动致命的标枪,要把我毁掉。
因此我四处逃奔,口里直喊着‘死!’
全地狱听到这个可怕的名字都震动了,
所有的洞穴里都发出叹息声,
响彻着‘死’的回音。我逃,他赶,
与其说是愤怒,倒不如说是恼人的欲火燃烧着他。
他跑得比我快得多,捉住了我——
他的母亲,还无耻地猛烈拥抱我,
同我苟合,由于那次的凌辱,
生下一大群狺狺狂吠的怪物,
你看他们不断地吠叫着,围着我,
我每次怀孕,每次生产,他们都给我
无穷的痛苦;因为他们随意地回到我的肚子里来,
仍旧吠叫着,以我的肝肠做食物,
然后又奔窜而出,用恐怖包围我,
使我烦恼不已,不得休息,不得中止。
我亲生的儿子和仇敌,就在我眼前,
和我面对面坐着的,狰狞的‘死’,
因为没有别的牺牲,
便唆使他们来吞噬他的亲娘,
但他知道我要是被吃光了,
他也活不了,也知道我随时会变成苦肉,
成了他的毒饵,‘命运’早已宣告过这些。
你,父亲啊!我预先警告你,
要避开他那致命的箭,
别以为它损坏不了你那发光的武器,
那虽然是天上炼成的,
但除了天上君临者外,谁也不堪他致命的一击。”
她说罢,聪明的魔王便警惕起来,
立刻放温和些,委婉地答道:
“亲爱的女儿,你既然叫我父亲,
又指给我看俊美的儿子,
这是我在天界与你嬉戏游玩的纪念品,
当初的欢喜、甜蜜,如今已不堪回首,
都只因这不可预料的不幸变故。
要知道,我这次来并非要同你们敌对,
而是要把你们和一切为正当的权利武装起来,
使从天上坠落的天使军的精灵们
从黑暗和痛苦中解放出来。
我辞别他们,为了大众,独自出来,
敢于冒险,跋涉无底深渊,
越过茫茫太虚无限境界,上下漫游,
是要去探索一个地方,据预言传说,
那是一个福地,各种现像都说明,
那福地现已建成,近在天国的边缘上,
是个巨大的圆形,其中安置着一族新崛起的生灵,
也许是用来填补我们的空缺的,
那地离天庭有一段距离,
为的是怕天庭里充斥强项的族类,
难免再起新的纷争。我现在迫切
想探知这件事或其他更秘密的计划。
一经探明,便急速归来,
带你和‘死’一同前去一个可以安身之地,
可以在那清鲜、芬芳的空气中,
自由自在地从容飞行。
在那儿给养丰富,一切都是你们的食饵。”
他说罢,母子俩大为高兴,
“死”一听说有这样可以吃饱的地方,
不觉微笑露出了狰狞的牙齿,
预祝自己的肚皮将交好运,
邪恶的母亲也同样欢喜,这样对她父亲说:
“我管理的这把地狱的钥匙,
就是我的权利,天主下了命令
禁止把这金刚的大门开启;
‘死’站在这里把守,手持标枪,
抵御一切强力,不被活的威力所压倒。
可是天主憎恨我,把我从天上扔下,
扔进这幽暗深沉的地府,把我幽禁在此,
担任这可恨的职务,我是一个天所生的居民,
为什么要在这里受永恒的苦痛,
亲生的骨肉冤家和噬咬我肝肠的各种恐怖和纷争,
从四周包围着我?我为什么要遵守他的命令呢?
你,我的父亲,我的创造主,
你给了我生命,除你之外,我还该听从谁,
跟着谁走呢?你很快就要带我去那光明幸福的新世界,
快乐地住在众神灵中间。
我将坐在你的右手,君临那里,
纵情享乐,不枉做为你的女儿,
做你的情人,天长地久,永无绝期。
她边说边从身边取出那不祥的钥匙——
人间万祸的媒介,向着大门转动她的兽尾,
巨大的格子吊闸,被高高地拔起来,
那吊闸坚固、沉重,除了她,
即使用全地狱天使的力量也动弹不了它;
随后她把钥匙放进锁眼里,
旋开了复杂的弹簧,轻轻松开
所有铁铸石炼的门鼻、门闩,
轰隆一声,地狱的大门忽然开了,
由于用力过猛,所以造成反跳,
使得门键上的粗厉声响如雷鸣,
连地狱最深的底层也被震动了。
她开了门,但已无力再关上,
所以大门洞开着,这样大张旗鼓的大军,
战马兵车并列的队伍都能畅通无阻,
好像一个洪炉张开大口,
浓烟和深红色的火焰喷薄而出。
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
茫茫混沌的神秘景像,黑沉沉,
无边无际的大海洋,
那儿无所谓长度、阔度、高度,
也没有时间和地点;
由于最古老的“夜”和“混沌”,
“自然”的始祖,从洪荒太古就掌握了主权,
在不断的战争喧嚣、纷扰中,
长期保持无政府状态,
并依靠混乱、纷扰,以维持其主权。
四个凶猛的战士——冷、热、燥、湿
在那里争权夺利,还带了
未成形的原子去参加战争。
那些原子围绕各自党派的
旗帜,荷着形形色色的武器,
或轻、或重、或尖、或平、或快、或慢,
群集纷纭,多如巴卡或西陵热地上的砂,
被招集来加入斗争的风,
加重了他们轻捷翅膀的重量。
混沌王坐着作裁判,然而他的判决,
增加了混乱,因为他靠混乱而统治。
其次是“机会”,作为高级裁判,
总管一切。这个狂乱的深渊是“自然”的胎盘,
恐怕也是坟墓,既不是海,
不是地,也不是风,不是火所构成,
而是这些元素的纷然杂陈,产生了原子,
因此必然纷争不断、战乱连年,
直到那万能的创造主把它们
用做黑色的材料去建造新世界。
那时那深思熟虑的魔王站在地狱的岸边,
向那狂乱的深渊观察了片刻,
思虑前去的航程,因为他要渡的渡口并非寻常。
他耳中听到的那猛烈的破坏声,
以小喻大,不弱于别洛娜的暴风雨。
那是破城的大炮或摧毁京城的攻坚器械,
所发出的轰隆的响声;
或者是天的框架倒塌了,
这些元素分裂了,从地轴处,
硬把坚实的大地崩裂了。
终于,他张开巨大的翅膀,
像巨帆一般,乘着涌起的烟波,
就地而起飞。飞过几十里之后,
他坐上了云椅,傲然乘云而上。
但不久云椅忽然散了,于是遇到了一个大真空,
觉得自己双翼徒劳地振拍,直坠于万寻之深,
幸有一团蕴藏着火种和硝石的乱云升上来,
把他托住,再往上带到原来的高度,
否则,他仍在坠落的途中。
他的狂暴平息了,消失在一个沼泽的流沙里,
既不是海,也不是陆地,
他脚踩泥淖,几乎要沉下去,
半走半飞地,拼命往前奔。
此刻,他需要桨,需要帆;
好像鹰狮格里芬,
看见偷金贼独眼龙窃取
他所监守的黄金时急急忙忙飞越旷野,
山谷和沼地。那魔王也这样急急忙忙,
越过低洼、险峻,经过平直、崎岖、茂密和空濛,
头、手、翼、脚齐用,拼命赶路前进,
或泳、或潜、或涉、或爬、或飞。
手段都用尽终于听到一片震耳欲聋的喧哗声,
粗野、混乱、聒耳,这噪声传到
空荡荡的黑暗中来,侵袭他的耳朵。
他却不怕,大胆地急速地飞向响处,
希望能遇见下界的精灵或天人,
好打听从黑暗到光明的最近的路途。
终于望见“混沌”的宝座和他
那阴沉的大天幕广披在狂乱的大海上。
跟他同坐的有黑衣的“夜”,
她是混沌王的妻子,万物的老大姐,
旁边站着奥迦斯、阿得斯和可怕的特摩高根。
还有“谣言”、“投机”、“骚扰”、“混乱”,
一切乱哄哄的,一片混乱,外加千嘴的“吵架”。


撒旦大胆地向他们这样说道:
“你们下界深渊的掌权者、天使、
‘混沌’和古老的‘夜”啊!
我来不是要侦探你们国中的秘密,
或者从中扰乱你们,而是迫不得已,
为要走向光明,经过你们广大的帝国,
孤身一人,没有人引路,几乎迷失方向,
在黑暗的旷野中徘徊;
因为你们的幽冥地和天国相接,
想请教哪一条是通天国的近路。
如果我能找到那个世界,
对于你们大有好处,
因为我到了你们的失地,
便把侵略者全都驱逐出去,
恢复原来的幽冥,而统治权都将归还你们,
重新树立起古老的‘夜’的旗帜。
这就是我这次来的目的,
你们得到全部利益,而我复了仇。
撒旦说完;那混沌老王声音发颤,
神色不安地回答道:“客人啊,我知道你是谁,
是最近背叛天神的大能天使长,
可惜没有成功,这事我耳闻目睹。
因为这么多的军队纷纷逃往深渊时不是静默无声的,
它震撼了幽冥界,毁灭上加毁灭,
溃败上加溃败,紊乱上加紊乱;
天门里千百万乘胜追击的庞大队伍倾注而出。
我住在这片领地里,尽力保持它,
这古老的‘夜’的主权日愈缩小,
因为内讧频繁,致使四面八方都向我蚕食;
首先是拘禁你们的地狱,
从下方向我们拓展广大的地盘。
其次是天和地,也侵占我们的地盘,
最近你的部队坠落下去的天的一端,
有金链系着另一世界,就悬挂在我的头上!
那个世界若是你所要探寻的,
那它就不远了,这是你最后的冒险了。
去吧,祝你成功!无论是破灭、
掠夺、毁坏,都是我的收获。”
他说后;撒旦踌躇满志,
一时无言相对,心里高兴,
他的苦海竟有了边,重新振作精神,
恢复气力,如一座火的高塔升腾而上,
飞入狂乱的混沌界,
在四周都是诸元素纷争冲突的夹缝中夺路向前。
其艰难与危险,更甚于阿尔戈斯船
穿航在两岸岩的博斯喜鲁斯海峡中间;
更甚于攸力栖兹左舷为躲避巨魔加里布提斯,
沿着右舷漩涡而航行。
他正是这样在艰难危险的包围中不断奋斗,
辛苦地前行,奋斗再奋斗,
到了他度过这一关,相继而来的是人类坠落,
便起了奇异的大变化!
“罪”和“死”也急速追踪而去,
这是天的意旨,他的足迹后面,
铺成一条宽广、平坦的道路横贯在黑暗的深渊面上,
沸腾的深渊支起一条奇长的大桥,
从地狱到脆弱人类居住的星球,
从这条桥,坏天使可以通行无阻,
去把人类引诱或施刑,
除非受到天神和善天使的殊恩保护。
现在那神圣的光明余波终于出现,
天壁,曙光被远射到黑暗的“夜”。
从此“自然”开始划定界线,混沌退居一旁,
好像败敌从第一道防线撤退,
扰乱和战斗的动乱一时平息。
于是撒旦少劳而心安,
如一叶扁舟在熹微的晨光中,
平浮在风平浪静的水面上。
又如舟行出险,虽然桅绳船具破败,
却欢天喜地地进入港内时一样。
他那时在空气稀薄的太虚中,
舒展开他的双翼,悠然遥望最高天,
一个广阔无际的地方,分不清是圆是方,
有乳白色的塔楼和城堞,以碧玉装饰着,
那里曾是他的故居;在那近旁,
就是这个用金链条悬挂在空中的世界,
犹如月亮近旁一个最微细的星球。
他怨恨满怀,他要复仇,他要诅咒,
同时,他还要匆忙前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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