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出阿托斯和波托斯所料,半个钟头之后,达达尼昂回来了。这一回,他还是没追上那个人,那人像变魔法似的没了踪影。达达尼昂手执宝剑,跑遍了附近所有街道,也没有发现一个人像他所要找的人。于是,他折回来,做那件也许一开始他就应该做的事情,就是去敲陌生人靠过的那扇门。他用敲门锤敲了十一、二下,毫无用处,根本没人回答。一些邻居闻声跑到门口或窗口张望,他们都肯定地告诉他,这所房子根本没人住,已经有半年了,那不,门窗全都关死了。 达达尼昂在街上奔跑寻找,挨家挨户敲门的时候,阿拉米斯来找两个伙伴,因此达达尼昂回到家里时,发现大家一个不漏全聚在一起。 “怎么样?”三个火枪手看见达达尼昂进来,满头大汗,脸都气歪了,便齐声这样问道。 “怎么样!”达达尼昂将剑往床上一扔,气鼓鼓地说道,“那人简直是个魔鬼,他像鬼,像影子,像幽灵一样消失了。” “你相信有鬼吗?”阿托斯问波托斯。 “我只相信我看见过的东西;鬼我从来没看见过,所以不相信。” “信鬼可是《圣经》里给我们规定的一条戒律,”阿拉米斯说道,“索罗就见到过撒母耳的幽灵。连这个信条都怀疑,波托斯,真叫我生气。” “不管怎么说,无论是人还是鬼,是人形还是幽灵,是幻觉还是现实,那人天生是要和我作对的,因为他这样逃之夭夭,使我们失去了一笔好交易,一笔能赚一百比斯托尔,也许能赚更多的交易。” “怎么回事?”波托斯和阿拉米斯齐声问道。 阿托斯一贯是不开口的,只用目光向达达尼昂询问。 “普朗歇,”达达尼昂见跟班从半掩的门外探进头来,想听到他们交谈的片言只语,便对他说道,“下楼去房东波那瑟家一趟,告诉他给我们送六瓶波朗西酒来。这酒是我最爱喝的。” “哎呀,你莫非在房东家里开了赊帐的户头?”波托斯问道。 “是的,”达达尼昂回答,“从今天起,你们就放心吧,他送来的酒要是不好,可以退回去叫他换别的来。” “利用是可以的,可不能蒙哄人家。”阿拉米斯以教训的口气说。 “我一直说,我们四个人之中,数达达尼昂最有头脑。”阿托斯发表了这个看法之后,又陷入了习惯性的沉默,达达尼昂朝他点点头表示感谢。 “喂,究竟怎么回事?”波托斯问道。 “是啊,”阿拉米斯说,“告诉我们吧,亲爱的朋友,除非这秘密牵涉到某个贵夫人的荣誉,要是那样,你最好留在心里别告诉人。” “请放心,”达达尼昂回答,“我要对你们说的话,不会损害任何人的名誉。” 于是,他把房东与他之间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,还介绍了绑架可敬的房东的妻子那个人,怎么就是和他在诚实磨坊主客店发生冲突的那个人。 “你这笔交易不错啊,”阿托斯内行地尝了尝酒,点头表示这酒是好酒之后,这样说道,“我们可以从这个正直的人身上捞到五十至六十比斯托尔。不过问题是,为了五十至六十比斯托尔,值不值得拿四个脑袋去冒险。” “不过请你注意,”达达尼昂嚷起来,“这件事情关系到一个女人,这个女人遭到了绑架,现在可能正受到恫吓,也许正遭受拷打呢,而这一切仅仅因为她忠实于自己的女主人。” “当心,达达尼昂,当心!”阿拉米斯说道,“我看,为了波那瑟太太的命运,你的头脑太热了点儿。女人之为造物,就是为了断送我们的,我们的全部灾难,无一不是女人带来的。” 阿托斯听到阿拉米斯这几句话,不由得皱了皱眉头,咬住嘴唇。 “我担忧的根本不是波那瑟太太,”达达尼昂大声说,“我担忧的是王后,她被国王抛弃,遭到红衣主教迫害,眼睁睁看着自己所有的朋友一个个脑袋落地。” “她为什么偏偏爱这世界上我们最憎恨的西班牙人和英国人?” “西班牙是她的祖国,”达达尼昂答道,“所以她很自然爱西班牙人,他们和她是同一块土地哺育成长的。至于你对她的第二项指责,我听说她所爱的并非所有英国人,而是一个英国人。” “啊!说真的,”阿托斯说道,“应当承认,那个英国人是很值得爱的。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有他那样高贵的气质。” “还没算他与众不同的穿着呢。”波托斯说道,“那天他在罗浮宫撒珍珠时,我正好在场,那可真是!我捡到两颗,每颗足足卖了十比斯托尔。你呢,阿拉米斯,你认识他吗。” “我像你们一样认识他,先生们。我是在亚眠花园里参加逮捕他的人之一。是王后的马房总管皮唐热领我进去的。我当时在神学院念书,我觉得那样的事对国王来讲的确不堪忍受。” “尽管这样,”达达尼昂说道,“我如果知道白金汉公爵在什么地方,一定拉着他的手,把他带到王后面前,即使惹得红衣主教暴跳如雷也在所不惜。因为,先生们,我们真正的、唯一的、永远的对头,就是红衣主教。如果我们能够无情地捉弄他一下,老实讲,就是丢掉脑袋,我也心甘情愿。” “喂,”阿托斯又说道,“达达尼昂,服饰用品店老板是不是对你讲过,王后认为有人伪造书信,叫白金汉来巴黎?” “她有这种担心。” “等一等。”阿拉米斯说。 “什么事?”波托斯问道。 “还是继续讲吧,我正努力回忆某些情况。” “我现在深信,”达达尼昂说,“王后这个女侍被绑架,与我们所谈的这些大事有关,可能也与白金汉公爵来巴黎一事有关。” “这个加斯科尼人真会想问题。”波托斯赞赏地说。 “我挺喜欢听他说话,”阿托斯说,“他这口乡音挺有趣。” “先生们,”阿拉米斯说道,“请听我说。” “咱们听阿拉米斯说。”三个朋友说道。 “昨天,我在一位学问渊博的神学博士家,我不时去请教他一些学习中遇到的问题……” 阿托斯脸上露出了微笑。 “他住在一个僻静的地方,”阿拉米斯继续说道,“他的情趣和职业都要求他住在这种地方。后来,当我从他家出来时……” 阿拉米斯说到这里停住了。 “怎么样,”三个听众问道,“当你从他家出来时?” 阿拉米斯似乎在勉强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,就像正在信口开河说谎话,突然因为某种意外的因素卡了壳。可是,三位伙伴都眼巴巴盯着他,都拉长了耳朵听他讲,现在没法缩回去了。 “那位博士有个侄女,”阿拉米斯说。 “哦!他有个侄女!”波托斯岔断了他的话。 “一位值得尊敬的夫人。”阿拉米斯说道。 三个朋友笑起来。 “哎!你们笑或者怀疑,”阿拉米斯正色说道,“那就什么也别想知道。” “我们像穆罕默德的信徒一样虔诚,像灵柩台一样肃静听你讲。”阿托斯说道。 “那我就继续讲,”阿拉米斯接着说,“那位侄女不时来看望她叔叔;昨天她偶然与我同时在那里,我便不得不主动表示送她上马车。” “啊!博士的这位侄女有一辆马车?”波托斯又打断阿拉米斯,他这个人有个大毛病,就是爱饶舌。“结识她好运气啊,朋友。” “波托斯,”阿拉米斯又说道,“我不止一次向你指出来过,你总喜欢乱说,这可不利于你结交女人。” “先生们,先生们,”达达尼昂仿佛隐约看到了事件的底蕴,大声说道,“这是件严肃的事情,我们尽量别开玩笑好不好。继续吧,阿拉米斯,请讲下去。” “突然,一个身材魁梧,皮肤黧黑,举止像个绅士的男人……喏,很像你说的那个人,达达尼昂。” “可能就是同一个人。”达达尼昂说道。 “可能。”阿拉米斯接着说道,“那人走到我身边,后面十来步远的距离跟着五六个人。他以非常礼貌的口气对我说道:“公爵先生,还有您,夫人,”他对挽着我的胳膊的女士说道…… “是对博士的侄女?” “别打岔,波托斯!”阿托斯说,“你真教人无法忍受。” “请上这辆马车,不要试图有任何反抗,不要出声。” “他把你当成白金汉了!”达达尼昂叫起来。 “我想是这样。”阿拉米斯附和道。 “可是那位女士呢?”波托斯问道。 “他把她当成王后了!”达达尼昂说。 “正是这样。”阿拉米斯说道。 “这个加斯科尼人真是个机灵鬼!”阿托斯说道,“什么都瞒不过他。” “事实上,”波托斯说,“阿拉米斯在风度上的确有点像那位仪表堂堂的公爵,可是我觉得火枪手的服装未免……” “我披了一件很大的斗篷。”阿拉米斯说。 “七月天披斗篷,真见鬼!”波托斯说,“是博士怕你被人认出来吗?” “我还有个疑问,”阿托斯说道,“风度可以蒙骗密探,可是相貌呢?” “我戴了一顶大帽子。”阿拉米斯答道。 “啊!天哪,”波托斯嚷起来,“去学神学居然采取了这么多防范措施。” “先生们,先生们,”达达尼昂说道,“不要开玩笑浪费时间了,咱们分头去寻找服饰用品店的老板娘吧,这是阴谋的关键。” “一个地位如此卑微的女人!你相信吗,达达尼昂?”波托斯轻蔑地耷拉着嘴唇问道。 “她是拉波特的教女,王后的心腹侍女。我不是告诉了你们吗,先生们?况且,这次王后陛下找一个如此卑微的支持者,可能是经过盘算的。上层人物容易被人发现,红衣主教那双眼睛可是挺厉害的。” “那么,”波托斯说,“先去与服饰用品商讲定价钱吧,尽量要高一点儿。” “不必,”达达尼昂说,“因为我相信,如果他不付给我们钱,我们会从另一方面得到相当可观的补偿的。” 这时,楼梯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,一副倒霉相的服饰用品店老板,闯进四个人正在商议的房间。 “啊!先生们,”他叫道,“救救我吧,看在上天份上,救救我吧!来了四个人,准是来抓我的。救救我吧,救救我吧!” 波托斯和阿拉米斯站了起来。 “请稍等,”达达尼昂大声说着,示意他们把半拔出来的剑重新插进剑鞘。“请稍等。这里现在需要的不是勇敢,而是谨慎。” “可是,”波托斯嚷起来,“我们不让……” “你让达达尼昂去安排吧,”阿托斯说道,“我再说一遍:他是我们之中最有头脑的人。我本人吗,宣布服从他。该怎么办你就怎么办吧,达达尼昂。” 这时,四名卫士出现在前厅的门口,看见四个火枪手站在房间里,身边都有剑,便犹豫着不敢进来。 “请进,先生们,请进,”达达尼昂叫道,“这是我的家,我们都是国王和红衣主教的忠实奴仆。” “那么,先生们,你们不反对我们执行我们收到的命令?” 一个看去像班长的人这样问道。 “相反,先生们,必要的话我们还会协助你们。” “哎,他说什么?”波托斯嘟囔道。 “你真是个糊涂虫,”阿托斯说道,“别出声!” “可是,您向我许诺过的……”可怜的服饰用品店老板悄声说道。 “我们必须保持自由才能救您,”达达尼昂很快地低声回答,“只要我们表示要保护您,他们就会把我们和您一块抓走。” “可是我觉得……” “来吧,先生们,来吧。”达达尼昂高声说,“我没有任何理由保护这位先生。我今天才头一回见到他,而且是在怎样的情况下,他本人会向你们交代的。是在他来向我讨房租的情况下。我说得属实吗,波那瑟先生?请回答!” “千真万确,”服饰用品店老板说道,“不过,先生没对你们讲……” “不要提我,不要提我的朋友,尤其不要提王后。否则,你就断送了大家,而自己也不能获救。行啦,好吧,先生们,把这个人带走吧!” 达达尼昂把呆头呆脑的服饰用品店老板推给卫士,一边冲他说: “你是个恶棍,亲爱的,居然来问我要钱,问我!问一个火枪手要钱!把他关进监狱,先生们,我再说一遍,把他带走,送进监狱。要严加看守,关的时间越长越好,这样我就可以迟迟不付房租。” 四个卫士连声道谢,然后押着擒获的人走了。 当他们要下楼梯时,达达尼昂拍了拍他们的头儿的肩膀说道: “让我喝一杯祝您健康,您也喝一杯祝我健康好吗?”他说着将两只杯子斟满了波那瑟先生慷慨送来的波朗西酒。 “这是给我面子,”卫士的头儿说道,“我领谢啦。” “那么,为您的健康干杯,先生……请问贵姓?” “布瓦勒纳。” “布瓦勒纳先生!” “为您的健康干杯,绅士,请问您贵姓?” “达达尼昂。” “为您的健康干杯,达达尼昂先生!” “除了相互干杯之外,”达达尼昂现出兴奋的样子大声说,“让我们为国王和红衣主教的健康干杯。” 如果酒不好,卫士的头儿可能会怀疑达达尼昂的诚意;这酒是好酒,所以他信服了。 “你搞的什么鬼名堂?”等卫士头儿去追他的伙伴们,房间里只剩下四位朋友时,波托斯冲着达达尼昂问道,“呸!四个火枪手,眼睁睁看着一个可怜巴巴喊救命的人,从他们中间被抓走!一位绅士和一个小卫士碰杯!” “波托斯,”阿拉米斯说,“阿托斯已经讲过你是个糊涂虫,我赞同他的意见。达达尼昂,你是个了不起的人,将来你升到特雷维尔先生的位置时,我请求你保护我,把一家修道院交给我主持。” “哎!这都把我给闹糊涂了,”波托斯说道,“你们俩赞成刚才达达尼昂的所作所为?” “不错,我想是这样。”阿托斯说道,“我不仅赞成他刚才的所作所为,而且对他表示祝贺。” “现在,先生们,”达达尼昂并不想向波托斯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,而是说道,“大家为一人,一人为大家,这是我们的座右铭,是不是?” “可是……”波托斯说。 “举手宣誓吧!”阿托斯和阿拉米斯异口同声说道。 波托斯不得不效法他们,一边低声嘀咕,一边举起了手。 四个朋友用同一个声音重复着达达尼昂领着说的誓言: “大家为一人,一人为大家。” “好了,现在大家各自回去。”达达尼昂说道,仿佛他有生以来一直是专门指挥别人似的,“要分外小心,因为从现在起,我们是与红衣主教较量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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