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土金秀捉得延赞,用槛笼囚了,商议再擒几人一齐解往幽州献功。自是萧天左、土金秀、耶律庆分门攻击愈急,宋军惶惶股栗,八王曰:“杨六郎,番人素所惧也。今陛下可效汉高祖解白登城故事,选军中精壮者假装六郎等一十八员指挥使,扯起杨家旗号,令他俱在城上往来,番人见之。必然退走,然後乘势杀出,即脱此难。”帝依奏,下令军士依三关人马一样装束。次日平明,扯起杨家旗号,番人见城上金鼓齐鸣,炮响震天,焦赞、孟良、岳胜等于城上往来驰骤,却不知是假的,俱齐叫:“快走,此是六郎诈死,埋名赚栽等之计也。”萧天左等俱拆营而走,王全节、李明一见,开门乘势追击,番兵奔走,自相践踏,死者无数。宋兵直追数里而回。王钦见番兵退走,怒曰:“此辈懦夫,一似黄口孺子。心里恁地无胆,惧怕六郎如此。”遂密遣人亟报番将。萧天左等得报,叹曰:“假者尚且惧之,设使逢着真的,岂不惊破胆耶!”遂复回军围城。侍臣见之,急奏真亲。真宗问八王曰:“番贼参破此计,卿另育别策可以退之否?”八王曰:“臣无计也。沿边救兵不至,京师又未知音,只此疲败之兵,那个敢去出战?如今无了六郎,北番猖往,如此莫敌。”真宗曰:“噬脐已无及矣。朕今率众亲出交战,突围而出,此谋何如?”八王曰:“彼众我寡,如何为敌!陛下亲阵,徒损军士,不可得出。只紧守此城,以待救兵来到。”
番兵围了魏府二十余日,城中匈匈,危急之甚。众拥真宗登城瞭望,只见番人在城下走马,势甚雄壮。八王曰:“陛下要离此阱,除非杨六郎来到。”帝曰:“悔当时愤恐,误斩此人。设使他在,岂容丑虏横逆如此。”八王曰:“陛下可出赦书,普天下寻之,恐或有六郎也。”真宗目视八王而不语,徐退到御帐中,自思八王何为有此言也,乃与侍臣论之。侍臣齐奏曰:“既八王有此口词,毕竟知得六郎还在。乞陛下准其奏,遣人赍赦往各处寻之。”次日,真宗问:“谁肯赍赦往汝州寻究六郎根由?”王全节曰:“小将愿往。”帝付赦文与之。乃令李明先开门杀出,正遇番将耶律庆。交战,律庆大败,全节乘势杀出重围,竟投汝州而去。李明退入,坚守不出。
却说全节既到汝州,入府见太守张济道知:“圣上被困魏府,军兵战败,延赞被擒,故众官保奏,赦除杨六郎前罪,着令领兵救驾,小将特赍赦文至此,望大人作急究之。”张济曰:“杨将军已被呼延赞枭其首级,进献圣上,岂复有个生者在乎!今着下官从何处究问?请将军速回,别召名将解围。”全节听罢,怅怅不悦,乃曰:“既无六郎,圣上之危,似难摆脱。小将怎生复命?”张济曰:“若论为臣,当竭力匡济君父之难。将军必欲寻究杨将军,当往杨府体访何如?下官敝治,实无有也。”
全节不得已,辞别张济,竟到杨府,参见令婆道:“圣上遭难,今行赦文,命小将赍来,赦除令郎前罪,着他火速领兵救驾。”令婆曰:“那日蒙圣上发下吾儿首级来家葬埋,今已化成尘矣,那里再讨一个生的!军情紧急,将军可速去奏帝知之。”全节无奈,次日单骑奔到魏府,杀开血路,直至东门。李明望见,急开门接入。
全节进奏真宗:“汝州并无六郎消息,复到杨府究问令婆,说道当时枭首,众人共睹,今日何得复在!”真宗听罢,长叹曰:“朕当日少思,枉杀英雄。今日遇难,堂堂中国更无一人如六郎能提兵调将,救护朕也。”言罢,问计于群臣。群臣奏曰:“似此等威势,虽诸葛复出,子牙更生.亦无如之何也。”真宗泪流满面,寝食俱忘。八王曰:“事势至此,亦已极矣。臣只得往杨府追究六郎,如果不在,即召藩镇兴兵来救。陛下与将坚守此城,毋得妄动。”真宗曰:“卿当念手足之情,作急取兵来救,勿得有误。朕今困此,度日如年。”言罢,复命李明、王全节开门,杀透重围,保助八王出去。八王既出,二将复杀入城去讫。
八王赍赦径往无佞府中,见了令婆说道:“圣上今受危困,正六郎展翅之秋。可令出来,商议兴兵救驾。”令婆曰:“日前王节使来到寒舍,老妾实隐匿不令彼知。今殿下亲到,尚敢相瞒!”遂唤仆人往後园地窖中唤六郎出到堂上拜见八王。八王一见,执看六郎之手,且悲且喜,言曰:“妙计妙计,若非昔日,何有今日!郡马不在,圣驾谁能救之!”六郎谢曰:“殿下此恩此德,再生难报。”八王曰:“主上受困已久,今我领着赦郡马旨意一道来到,汝当趁此出力相救,以显报国之赤心也。”六郎曰:“闻佳山军士皆巳离散去矣。一时恐难聚集,唯待臣前往彼地招之,方可去救。”八王曰:“事势甚急,汝速往招之。我亦去召集各处藩镇集兵往魏府,伺候郡马一同来攻。”六郎领诺。八王辞别去讫。
六郎谓令婆曰:“朝廷养我,譬如一马。出则乘我以舒跋涉之劳,及至暇日,宰充庖厨。儿欲拜别母亲,云游天下,付理乱于不闻也。”令婆曰:“虽朝廷寡恩,八殿下相待甚厚,亦当思念。汝今如此,非独负八王,乃祖乃宗,令闻家声,被汝堕尽矣。汝若不去,气杀我也。”六郎是个行孝的人,见母吃恼,遂安慰令婆,拜别前往三关,去寻旧日部众。有诗为证:
负剑独徒行,三关集旧兵。
一心援主难,忘却旧冤情。
六郎一人途行数日,思忖莫若先往邓州,访问焦赞消息。既到邓州访问,并无下落。遂行至锦江口,只见一伙僧人唧唧哝哝而来。六郎问曰:“汝等要往何处?作甚公干?这等嗟怨?”僧人曰:“君不知其情由。此间有个颠汉,怒发之时要杀人吃。官军无奈他何,每常说他有个本官被朝廷冤枉诛了,各寺拿僧诵经超度。如有不去,放火焚寺,屠戮僧人。昨日来叫我等去作功果,追荐其主。我们只得前去,不然一寺不得聊生。”六郎听罢,自思此必是焦赞。复问曰:“此人今在何处?”僧人曰:“居于登州城西泗州堂内。”六郎曰:“汝等引我同去看之。”僧人引六郎到泗州堂,只见焦赞卧于神案之上,鼾睡声息如雷。六郎近前视之,果是焦赞。伸手摇之,焦赞爬将起来,睁开一双环眼,大声喝道:“那一个不怕死的狗奴,这等胆大,却来惹着老爷!”六郎喝曰:“焦赞不得无礼,我今在此,来召取汝也。”焦赞昕罢,大惊,慌忙向前抱住言目:“本官是人耶,鬼耶?想必是焦赞超度多次,今日显出灵圣来矣。”六郎笑曰:“那有这般异事,白日鬼出相见。你且不必闲话,且随我到幽旷处一叙衷曲。”焦赞放手叩头,众僧掩笑而散。六郎直引焦赞至城西桥边,道知:“圣上遇难,今八殿下领赦来召我等领兵救驾,故我先来寻汝,同往三关招集众兄弟前往魏府救驾。”焦赞听罢,大喜曰:“我道将军被朝廷所诛,撇得我众人好不凄惶。那晓今日又得相会,真个快活煞我。”次日经过汝州,入府拜见张济道知八王领赦来取救驾之事。张济大喜,亦以王全节来由告知六郎。六郎曰:“小将今往三关招集众人进兵,在此经过,不敢不进相谢昔日救命之恩,即请告辞。”张济言曰:“动劳将军过念。”遂送出城而别。六郎与焦赞望三关进行,在途各诉其始终根由,不觉到了杨家渡。日正当午,遥望自浪滔天,两岸并无船只。俟候良久,全无一人往来,有诗为证:
途穷野渡边,雪浪拍遥天。
两岸芦花里,无舟一济川。
六郎停久,谓焦赞曰:“汝往上流去,看有船否?”焦赞领命而去。行至上流,见有船只,遂问船夫曰:“汝把船来渡我过去,与汝渡钱。”船夫曰:“此船不是我的,乃杨太保之船,我敢私渡人过。体若要渡,唯向前面亭子上见太保借之,方敢渡你过去。”焦赞听罢,径往亭子上去。只见一伙人在那里赌赛。焦赞近前言曰:“你那船保,可借我渡过河去,船钱即相奉。”众人抬头,见焦赞生得形状古怪,又不小心称呼一声,皆不答之。焦赞复曰:“把船渡我过去,即送船钱。我又不白骗你的,如何不答?”那众人骂曰:“瘟奴!你说甚么自骗?”焦赞大怒,伸了两拳,打得众人乱窜。正欲向前打那太保,太保直走向後去了。焦赞回见六郎,怒气未息。六郎曰:“你又去惹下祸来。”焦赞曰:“今番被那些狗侪欺我,明明有渡,不肯假借,且出言辱骂,恼发我的性子,被我乱打一番,众人俱各四散走了。”六郎正在忧闷,只见众人纷纷执着长枪短棍赶来,焦赞曰:“将军少待,让我杀了这些贼徒,与民除却大害。”遂提刀杀去。那众人不能抵挡,走开去了。杨太保提刀从後走出,与焦赞连斗数合,不分胜负。六郎叫曰:“壮士,且休用力,愿通名姓。”杨太保停住利刀,立于垅上。焦赞亦罢为,不与之斗。太保曰:“我邓州人,姓杨名继宗,小号太保。汝何人也?要过此渡者,令手下强夺,是何理也?”六郎曰:“某非别人,乃令公之子杨六郎也。今圣上被困魏府,某要往佳山招集部众去救圣驾,特来借船过河,有犯尊威,恕罪恕罪。”太保听罢,抛了宝刀,近前拜曰:“大名久闻,无由拜瞻。今日幸亲,平生之愿慰矣。”六郎扶起,太保曰:“请将军敝庄一饭,如不弃,愿领部下随往救驾,何如?”六郎曰:“固所愿也。且待我招集众将,遣人来请可也。”太保领诺。是夕,留六郎宿于庄上不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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