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太宗看罢六郎之疏,大怒,骂曰:“欺君奸贼,反奏杨家父子反了!谁去拿此贼来同罪?”忽阶下一人进奏愿往,其人是谁,乃朔州马邑县党进,现居殿前太尉之职是也。八大王又奏曰:“党进拿回潘仁美来,元帅之任非小可关系,必须命人代之。”太宗曰:“谁人堪代此职?”八王目:“杨静称职。”太宗降旨宣至,拜毕,静奏曰:“臣恐仁美抗旨,不付帅印,将奈之何?”党进曰:“如此如此,便可得印。”太宗大喜。
二人辞帝出城,至雁门关。党进谓杨静曰:“下官先入寨去,明公少停片时而来。”党进匹马先入寨去,潘仁美正与刘贺等议事,忽左右报曰:“朝廷遣使臣到来。”仁美等迎接党进入帐,相见礼毕坐定。党进言曰:“太师前奏杨令公父子反情,圣上将杨府满门拿囚天牢,候太帅回日决处。不期有奸细来京,奏太师结好萧后,不发救兵,陷没杨家父子。又说太师之印,已献萧后,圣上大怒,即下诏来宣太师回京,与奸细对证。某向御前奏曰:‘边庭隔远,事难准信,待臣先往观看。如印在此,系诬陷,不必取太师回京。’太师可把印来某看。”仁美曰:“世宁有是理耶!”即拿出印来递与党进看之。党进接印在手,遂曰:“跪听圣旨宣读。”
诏曰:朕委杨静为帅御边,复遣党进竟拿潘仁美、刘贺王等监禁太原听旨。违命处斩。
党进读罢,潘仁美曰:“我得何罪,圣上拿问?”党进怒曰:“你自己所为的事情,还佯不知!奏汝者,杨郡马也。”仁美曰:“他父子反悖朝廷,如今倒来排陷我等。”党进曰:“汝往京去与他分辨,不必在此多说。”道罢.小卒报新元帅到。众军迎接入帐来拜毕,将印付与杨静。静接了印,乃问仁美曰:“呼延赞何在?”仁美曰:“自杨家父子反后,竟不知其去向。”党进曰:“元帅早将他们一干人锁解太原,不必究同。”杨静喝左右锁了仁美等,与党进押赴太原。
不日到了太原,太原府判黄进迎接党进入公馆。参拜毕,党进曰:“圣旨着落仁美等四人各另安置。”黄进得命,遂送仁美于皈依寺,送刘贺二人于太医院,送王侁于申明阁。党进乃回京复命去讫。潘仁美亦遣人入京,启请潘妃进奏太宗分辨。
当日在寺中闲游,偶见雪云长老领众僧出寺,去好半日方回。仁美问雪云长老曰:“适间领众僧往何处而来?”雪云曰:“迎接新任府尹爷爷。”仁美曰:“汝知其姓名否?”雪云曰:“左丞相寇准爷爷是也。”仁美惊问曰:“为着甚事贬到此间?”雪云曰:“闻朝廷恼他,贬到此间歇马。”仁美暗忖道:“这老儿是我旧日僚友,待我整酒请来相叙旧情,探问朝廷事情,岂不妙哉。”於是次日置酒,着雪云去请寇准。长老持书入府,当堂跪下,禀曰:“潘太师爷爷特遣贫僧来请爷爷饮酒。”寇准怒曰:“我此来,敬为勘问老贼事情。汝好大胆,敢来代他请我。”喝左右拿下,重责四十。长老告曰:“只因府判爷爷着令好生伏侍太师,贫僧实不知有此情。乞爷爷恕饶贫僧。”寇准曰:“汝既不知,权饶罪名。但我有一计悄悄代行。否则,将汝这个秃驴活活打死。”长老曰:“愿领爷爷之计而行。”寇准曰:“汝要如此如此。”分付毕,遂命先回,“禀上太师,说我就到。”
长老诺诺连声,竟回寺中,告知仁美说道:“寇爷拜上,随后就来。”言罢,报寇爷到。仁美出寺,接入法堂坐定。传杯数次,仁美问曰:“杨景那厮,击登闻鼓,说下官害他爷子,有此事否?”寇准曰:“那小畜生果是击来,后幸潘娘娘保奏太师,但八大王力助杨景进奏,主上着太师在此安置。下官不肯,亦保奏太师,八王遂劾下官党恶,帝乃允奏,贬此歇马。原天子意思,实听潘娘娘之言。日后太师无甚重罪。但下官有一事,甚怨太师办得不妥。”仁美曰:“老夫与丞相旧日同寅,未当得罪,何怨之有?”寇准曰:“不怨他事,怨不杀却杨景,致有今日之祸。当时一并除之,削尽根苗,尚有何人来复冤仇?”仁美曰:“丞相说得甚是。当日亦着人捕捉,不知缘何被他逃回京来。”寇准曰:“下官闻得令公被太师算计得好,此处却无闲人,试说与下官听之。”仁美不防寇准来套他口词,又饮酒将醉,仁美对曰:“丞相平日交情,言之亦无妨碍。当日令公被我把反情生逼得出兵,他叫我埋伏弓弩于陈家谷,老夫一卒不遣,及彼杀败回来,见无伏兵,遂走入狼牙谷撞死李陵碑下。七郎回取救兵,被老夫将酒灌醉,绑於树上,令众军乱箭射死。”寇准曰:“岂有是理,太师莫把假话来诳我也。”仁美曰:“丞相处才说此话,若在他人,老夫决不吐露矣。”寇准大怒,骂曰:“老贼陷害忠良,欺君误国,冒奏朝廷,说杨家父子反了,大伤天理。”喝左右:“拿下。”呼必显应声而入,当筵拿下仁美,喝令供状。仁美曰:“这老子发酒狂,叫我供状!”寇准唤:“雪云何在?”长老从窗外转入,递上口词曰:“领爷爷钧旨,太师说一句,贫僧写一句,并无差错。”寇准曰:“你不供招,复有何待?”潘仁美叹曰:“误被寇老赚我口词,怎生是好。”有诗为证:
城狐险恶立机深,旧好相逢尽吐词。
早识窗前誊口吻,樽前词话异惺惺。
却说雪云长老将口词递上,寇相看毕,复命长老读与仁美听之。读毕,仁美曰:“醉人口中之词何足为据。”寇准曰:“酒后道真言。”仁美曰:“你太原府尹,敢断我的事情?”寇准曰:“老匹夫敢如此抗拒!”遂唤黄进:“取过诏来,宣与老贼听者。”
诏曰:“朕委参政寇准知太原府,勘问潘仁美一干诈奏杨家父子反情,的实取招申闻。”
寇准曰:“你这老贼,我为府尹,实来勘问汝等奸伪之事。”仁美曰:“今无杨家亲人对理,缘何问得这场事情?”寇准遂唤一声:“杨郡马何在?”忽六郎自外入而言曰:“仁美老贼!你将吾父陷死狼牙谷,又射死吾弟,今日缘何不认?”仁美曰:“小匹夫,你潜回取家属,见囚系于狱,不能得去,遂向御前冒奏我等陷你。奸贼!当得何罪?”六郎曰:“这老赋,事情彰彰于人耳目,至此等田地,犹乱说话。”寇准曰:“此非勘问之所,带到府堂将刑具拷打一番,彼方肯供状。”遂命送到府中禁狱之内。
次日,寇准升堂,唤左右取出仁美,缚绑阶下。又唤黄进曰:“汝假去请得刘贺等来,只说酒席齐备,太师已去多时,速去速来,勿得走漏消息。”黄进领命,先到申明阁,会同王侁,至太医院见刘贺言曰:“府尹爷爷相召,太师已去,立候三位将军。”三人遂随黄进到府,直入堂上。只见仁美绑缚在地,吓得魂不附体。寇准喝令拿下。三人趋前言曰:“相公拿下某等,不知为着甚事?”寇准曰:“我亦不晓何事,试听读诏便知。”遂命黄进取诏读之。读诏既罢,三人默然垂首伏地。寇准曰:“害人适以自害,天道昭彰岂可昧乎?汝等早早供招,免受刑具。”仁美曰:“唤杨景来,我与对理。”六郎在庑下听得这话,号泣而出言曰:“你挟昔日射汝之仇,陷没吾父子全军,误国大事,怎生硬抵不认?”仁美曰:“你休胡说,我有证人在此。”六郎曰:“要甚证人!我自己在此,你还乱说。”仁美唤过数个军士,分咐曰:“你将杨家父子反情,告於寇爷知道。”那几个军人跪下言曰:“告爷爷得知,元帅委系不曾陷害杨家父子。他反朝廷是实,如太师虚情捏奏,小军愿受诛戮。”寇准曰:“谁问你来!这些囚奴都是老贼心腹,故来妄证。”喝左右:“将每人重打五十!”六郎曰:“老贼不说起证人,我亦忘之。当时仁美射死吾弟,着陈林、柴敢丢尸于河。得此二人来证.彼方缄口无词。”
寇准听罢,将仁美监禁于狱,遣人往鸦岭营中查访二人消息。去人回报,鸦岭营中并无二人。寇准遂张挂榜文于外,但有人知七郎之尸埋于何处者,赏金百两。张挂数目,众人看榜纷纷,私相论曰:“若有知者,一场好生意也。”忽后面三人来看,向前揭了榜文,恰遇六郎。三人便揖,三人乃呼延赞、陈林、柴敢也。闻知审问仁美,要七郎尸首为证消息,便径来揭榜。六郎引入府,见了寇准。寇准曰:“你二人将七郎尸埋于何处?”陈林曰:“埋在桑干河西南一株树下。”寇准即差数十人同陈林、柴敢去取七郎尸首。二人领众人到桑干河,掘尸不见,那众人道:“你二人干事好不误人!若无尸首怎去回话?”二人心下甚慌,乃泣曰:“不如寻个自尽。”言罢,正来撞树,忽东北树杪有一青脸人言曰:“仁美闻汝等来掘尸为证,先遣人将尸掘起埋于此株树下。”言讫其人忽不见。众人遂去那株树下掘之,果得七郎尸首,不数日,众人抬到太原,报与寇准知道。寇准押定一干人同去验尸,只见七郎满身是箭,七十二枝攒簇心窝。寇准大哭曰:“英雄良将,天胡不憗,遭此惨祸也。”后人看至此,有诗叹息:
世事炎凉几变更,历推无限泪交倾。
天荒地老形犹在,虎斗龙争血尚腥。
金谷有名烟漠漠,玉堂无主草青青。
英雄豪杰归何处,慨想何如一梦醒。
寇准验罢尸,遂唤仁美曰:“七郎何为而死?今复有何辞?”仁美曰:“非我也,乃王侁设谋以害之也。”寇准令刀斧手推出王侁斩之。寇准又曰:“设谋者王侁,行之在汝。且捏词诬奏杨家父子反了,此欺君也,当得何罪?”仁美低头不语。寇准喝令推出斩之。正欲来斩,忽使臣到。下马开诏宣读:
诏曰:勘问潘仁美既得其情实,监押赴阙拟罪,毋违。
使臣读诏既毕,寇准遂将仁美等解赴汴京。六郎曰:“此贼赴京.定行宽宥,冤仇难伸,怎生是好?”寇准曰:“欺君误国之罪却难恕饶。郡马放心。”既至于京,次日,寇准具仁美口词并七郎箭伤身死,一一申奏于帝前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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